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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 他獨自坐在酒吧吧檯的最角落,讓自己的身影躲在昏黃的燈光及嘈雜的人聲之中。面前的酒杯滿了又空,空了又滿,從旁人的角度看,他的行為似乎叫做「買醉」,但他腦袋中的理智可是分毫不停地計算著酒精濃度,讓他不會喝得酩酊大醉,最多只會有幾分醉意。
 
 
        行為表現與腦袋運行不符合的特點,是他踏進這個領域後才逐漸養成的習慣。在這個圈子中,只「戴上面具」是不夠的,整個肢體語言都必須表現出熱情、感性,腦袋卻要隨時隨地保持理智分析,才能讓「演出」達到最動人的效果。
 
 
        在這樣下去,總有一天會精神分裂吧,他自嘲地想著。
 
 
        踏進這個領域也有好一段時間了,在經過幾次小規模戰役的鍛鍊後,雖說還算不上這領域的菁英份子,至少也已脫去講兩三句話就結巴臉紅的青澀模樣。面對群眾時,該有的說服力、煽動力等說話技巧,他自認已掌握到了八成以上,場子裡該有的熱血、感動、激情也沒少過,但戰役的成果卻往往不如他所預想。
 
 
        到底還有哪些地方不足呢?他百思不得其解。
 
 
        他拿起酒杯輕微地搖晃,看著杯中金色的液體隨著他的動作高低起伏,突然一個想法竄入腦中:或許就這樣離開這個領域也不錯?
 
 
        踏進這個領域,他不是沒有掙扎過,幹這行的名聲多半不會太好,爬得越高,罵聲越大,但相對應的報酬會讓這些罵聲變得微不足道,但不管權力和金錢有多誘人,拿不到手就沒意義。
 
 
        該放棄嗎?他的腦袋裡盤旋著利益分析,卻沒有始終沒有答案。
 
 
        「小老弟,怎麼一個人坐在這邊喝悶酒?」
 
 
        他的肩頭被人重重一拍後,右手邊的空位隨即被佔滿。光憑語氣和動作,他連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旁邊的人是誰。
 
 
        「學長,好久不見。」他舉起酒杯,向旁邊的學長打了招呼。
 
 
        穿著鐵灰色西裝的學長,乍看之下與一般白領階級沒什麼兩樣,但是骨子裡的江湖氣息,總會在不經意中從眼神流露。在看過學長對敵人下手的狠勁後,他就算沒問過學長的生長背景也能猜到一二。
 
 
        「這麼生疏的問候啊。讓我猜猜,最近成績不好嗎?」學長一口氣喝光手中的伏特加,朝他吐出了濃郁的酒氣及尖銳的問話。
 
 
        他勉強扯開嘴角的弧線,點了下頭,算是回答學長的質問,隨即又向酒保點了幾杯酒。
 
學長看了他一眼,似笑非笑的揶揄他一句:「照你這樣的喝法,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喝醉呢?」然後搖晃了一下手中的空瓶。
 
 
        此時,他真的覺得學長手中搖晃的伏特加酒瓶分外刺眼,他惡狠狠地瞪了學長一眼,透露出「少來煩我」的訊息,接著又悶不吭聲的喝起酒來。
 
 
        這樣的動作卻意外地引發學長的大笑。
 
 
        他一臉疑惑地看著捧腹大笑的學長,看著周圍的視線有逐漸被吸引的趨勢,他立即把學長從座位上拉下來,往前直奔到廁所門口。
 
 
        「廁所門口?有時候我真懷疑你今年不是31歲,而是13歲吧。」擦掉眼角的淚水,看到學弟急忙拉他過來的地點,讓他又有大笑的衝動。不過看到身旁的臉再陰沉下去,會跟某些鬼怪有的拼,他連忙做了幾次深呼吸平復笑意。
 
 
        「學長,你醉了,進去洗把臉。」他幾乎是從牙縫裡硬擠出來這個句子。要不是知道學長可以一挑十,自己也不想成為學長擊倒人數的最新紀錄,他肯定不是選擇動口。
 
 
        「好了,不鬧你了。」學長帶著笑意走進洗手間,「趁我今天心情好,還可以跟你談談在這個領域取勝的訣竅。」
 
 
        一陣狂喜,讓他當下就想抓著學長詢問一番,學長卻揮揮手,示意回到位子上再聊。走回位子的路上,喜悅逐漸冷卻,取而代之的是滿肚子的疑惑。
 
 
        他心想,有什麼特別的竅門是自己沒學習到的嗎?
 
 
        等待的時間總是特別漫長,他急躁地吞了兩杯酒,時不時地往廁所的方向看去,好不容易才看到學長一邊哼著歌,一邊漫步過來。
 
 
        看到他焦急的神色,學長什麼也沒說,只是拍拍他的肩,慢條斯理的叫了一瓶酒過來,「來這種地方,就是要喝酒,喝了酒,話匣子才容易開。」
 
 
        酒很快地上了桌,學長一連喝了兩三杯後才開口:「小老弟啊,你知道這個領域的基本功是什麼嗎?」
 
 
        他微微地思考了一下:「應該是說謊的技巧吧,我們這些人的別稱不都是什麼騙子之類的?」
 
 
        聽了他的回答,學長露出了奇異的微笑:「那個只是入門,真正要練的基本功是說實話。」
 
 
        「實話?怎麼可能!」他腦袋瞬間閃過各種不能告訴別人的黑幕,往上爬的手段有多骯髒,他不相信學長會不清楚。看著學長因為喝酒而紅通通的臉,他想學長應該是喝醉了才會說這種話。
 
 
        面對他的懷疑,學長也沒辯解什麼,只是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機,點開了一個影片讓他看。
 
 
        這段影片相當無趣,就僅是拍攝一個人坐在電椅上不停的說話,旁邊放有測量心跳的儀器,三分鐘過後,就換另一個人坐上去。每個人說話的內容大同小異,聽起來荒誕不經,卻倒也不是天馬行空,只是背離大多數人認知到的政治現實。這個動作看似簡單,卻不是每個人都能把話說完,只要心跳略微加速,坐在電椅上的人便會承受電擊,然後昏厥地被工作人員拖下去。
 
 
        這樣無趣的影片,卻讓他看得膽顫心驚。
 
 
        每一個坐到椅子上的人,都是能夠輕易地被人叫出名字來的大人物。整段影片中,能夠完整說完話的人只有兩個,一個現在正在牢中。
 
 
        「這是、這是真的嗎?」
 
 
        他不敢置信地看著一派輕鬆的學長,龐大的思緒衝擊著腦袋,有太多疑惑想問出口,但最後他卻只能問出極為薄弱的問題。
 
 
        學長把手機收回來,露出賊賊的笑容:「嘛,你覺得呢?」
 
 
        這段影片配合學長的提示,解開了他進這行以來的一個最大的疑惑:為什麼那些高層能夠不顧顏面的說出一些連三歲小孩都不信的話,但卻依舊有著自己的狂熱信徒。有時候謊話明明被揭穿了,那些高層卻抵死不認,仍舊堅持自己的話是對的。
 
 
        他原本以為那叫做演技,將說謊這件事的層次提高,把謊話說的跟真的一樣。今天才知道原來那叫做誠實,每句話都是發自內心的誠懇。
 
 
        他一直以為踏入這個領域,只要公私分割清楚,就可以保有一些原來的自己,但這個影片將他這個期望澈底打碎,要往上爬到最高的頂點,就必須獻出完整的自己。
 
 
        他將學弟苦惱的表情盡收眼底。學弟算是優秀的人才,所以他才會稍微提點一下這行的竅門,但學弟要不要照著做,他就不是那麼關心了。畢竟不論誰爬到頂點,他在這行的位置都不會動搖。
 
 
        他靜靜地拿起帳單,準備離開。看著學弟的表情從痛苦、迷惘慢慢轉為堅決,他知道學弟已經下定決心。
 
 
        離開酒吧,走在昏暗不明的路上,他輕快地哼著歌,拿出手機將學弟的號碼作了標記,接著又往下收尋另一個他感興趣的名字。
 
 
        「好了,接下來要去拜訪誰呢?」
 
 
        路燈將他的影子拉長,隨著他的步伐,在光影轉換之間,他的影子似乎被扭曲的不成人型。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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